人类群星仍在闪耀 — 与马里纳对话

上海音乐厅《音乐之友》 2014.04.04 顾超

我们所处的这座城市的古典音乐生活正在 发生着剧烈的变化，一方面，越来越多的巨匠 明星造访上海，引发了近期现场观看演出的热 潮，另一方面，信息化时代赋予我们与全球保 持同步的能力，我们目睹了今年初以来众多大 师巨星的陨落。基于这种“反差”，我更希望 发掘他的正面因素，因为更多人开始把古典音 乐从木乃伊的桎梏中解救出来，转而把它看成 是鲜活的舞台艺术。 

然而不可否认，包括阿巴多在内的艺术家 的离去，带给我们无限惋惜。上海观众并没有 那份幸运，目睹这位大师的风采，让我们对他 的指挥艺术的感知和理解永久停留在有限的音 像资料中，这提醒我们更应该珍惜每一个现场。 如果说卡瓦科斯把目前世界上最高超的小提琴 演奏技艺带给了我们，那么马里纳则是另一个 维度的奇迹了。90 高龄的指挥家曾经是叱咤 唱片界的风云人物，先不提他在资深乐迷之间 所得到的不一褒贬，如今终于首度访华并造访 上海音乐厅，这个事件的历史性意义就超越了 音乐本身，相信很多人和我的初衷一样，带着 敬意和“朝圣”心理来到 3 月 8 日的现场。 早在马里纳到达北京时，我就关注到了 大师的动向，并且第一时间取得了北京的媒体 同仁的采访录音。当被问到长寿的秘诀时，他说：“这是因为我选择了很好的父母”。英国 式的幽默构成了老人在我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印象。从马里纳的自述来看，他所创设的圣马 丁乐团是一个为了对音乐的无私之爱而组织起 来的“业余团体”，长期处于缺乏专业人士打 理，也没有持久的资金支持，三度面临破产危 机，好在都逢凶化吉了。真正支撑乐团的是曾 经一度繁盛的唱片工业，大量的录音工作，特 别是奥斯卡获奖影片《莫扎特传》、《走出非洲》 （还有《英国病人》，不过并非由马里纳指挥） 的原声大碟，是世人皆知的成功“奥秘”。

马里纳对于乐团和自己都有着清晰的认 识，他从来不把自己作为大师来看，而是在完 成指挥应做的事，这种平和心态或许是他享有 如此漫长的艺术生涯的不二法门。我拿出当年 他和谢林、朗帕尔等独奏群星合作的《勃兰登 堡协奏曲》唱片，他不禁回忆起许多细节：由 于这些演奏家都用现代乐器，习惯了揉弦和颤 音技术，在合奏中他必须想尽办法融合他们。 当问及如何让整个录音团队保持良好秩序时， 他又展开了幽默攻势：“我就说你们闭嘴，当 然是开玩笑了哈哈。”马里纳表示，指挥不是 一味灌输自己作为指挥的意志，而是在磨合中 寻找到真正有益于音乐的演绎方式。对于音乐 工作的兢兢业业和对于为人处世的泰然自若，

让亲切的大师自然赢得了我的崇敬。你很难想 象，眼前那个穿着绿色西装外套的英国老人是 曾经名噪天下的指挥家。那份闲云野鹤的心态， 似乎也帮助马里纳在音乐产业和音乐艺术这两 个世界里自由游走。

人性和音乐总有暗合之处。当晚的音乐会， 总体而言是极大的成功，两部古典交响曲结构 清晰，关节明确，可以清楚地显现作品的结构 安排，让人一听即懂；而埃尔加的《谜语变奏 曲》更是饱含深情，每一个细节都值得驻足。 这套曲目既是精心设计，又自然而然，想想马 里纳如果要演绎威尔第、瓦格纳或是马勒，恐 怕并不会有如此的效果，毕竟这些相对四平八 稳的作品更适合老人。在他的唱片和现场你都 无法感受到极端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睿智和 温润的风格，这才是他自己。马里纳的音乐没 有鲜明的个性，没有震荡的情感，他只是用自 己的平淡语言在构筑一个独特的音乐世界，并 且完全可以自圆其说。他谈及自己的指挥法， 是直接师承自老一辈法国指挥大师蒙都，很重 要的思想是：尽管托斯卡尼尼也好，卡拉扬也 罢都有各自的路数，实际上并不需要用夸张的 动作来“取悦”乐手们，有限的空间内就完成 可以完成指挥目的。

尽管留下了为数不少的莫扎特录音名盘， 也被人认为是莫扎特权威，马里纳却从不认为 自己是擅长指挥莫扎特并且称得上专家的。我 问及他，对于青年音乐学习者有什么建议，原 本期盼他说出一些常见的观点，例如要热爱 音乐才能做好音乐等等，然而他却说，在他那 个时代，由于资源的匮乏和巨大的需求，音乐 家要成名成家是远比现在容易的，而如今，年 轻音乐家太多了，要想出名很难。小提琴家成 名的多数是艳丽美女，而很多学子为了出人头 地甚至要出重金聘请马里纳老人出山，为其指 挥协奏曲，以提高自己的名声。这种直面现实的陈述让我既意外又感慨良久。孔子所说的 “心从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他似乎已经达到 了。在他那里，听不到阿谀奉承和虚情假意， 有的是对于生命的热爱，对于艺术的执着，和 对整个世界的彻底真诚。想到傅雷先生的“第 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又 想到卡瓦科斯在接受采访时义正言辞地抨击目 前年轻艺术家迫切出名赚钱的不良心态，感慨 万千。

感谢大师的开阔胸襟，能够让我们脱离唱片里的刻板印象，去感知他伟大的灵魂，揭开 音乐背后的万千奥妙。人类群星始终在闪耀， 艺术界犹是如此。抓住每一个星星闪耀的瞬间， 才能感受到古典音乐艺术的真正力量所在。随着上海的演出市场的逐渐成熟，我们乐于见证更多的音乐奇迹，共享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