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克洛瓦笔下的“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
佚名 网络“德拉克洛瓦有着对音乐超凡的品味和理解,以至于如果他没有选择成为一位伟大的画家,那他可能会成为一位伟大的音乐家。”─乔治·桑谈德拉克洛瓦。在西方歷代绘画大师当中,喜欢音乐的自然不在少数。然而,像浪漫主义绘画巨匠欧仁·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般痴迷音乐的,却不多见。
我们都清楚德拉克洛瓦在绘画艺术上的巨大成就。然而,鉴于他曾在儿时学习音乐的经歷,他的整个艺术人生中始终对音乐抱有着巨大的热情,这是我们对他所知甚少的部分。事实上,通读德拉克洛瓦的日记我们可以发现,除了他与作曲家和音乐家们的日常交往之外,他在日记中还记录下了大量关于自己对音乐的见解以及欣赏完音乐会及歌剧的观感评论。出人意料的是,身为巴黎名流的他却并不热衷于社交,他把无意义的社交活动看作是对职业生涯的危害,认为“一个人,要是经常要唯命是听,或者总是嚮往他们的社交生活,那他怎么可能把他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一件事上呢?”他要求自己“一定要像柏拉图一样,过一种刻苦自励的生活”。
因此,在参加绘画有关的活动和走访朋友之馀,他最频繁出现的社交场合则是歌剧院和音乐会,甚至在他参加巴黎沙龙活动或出席晚宴时,总会选择那些提供最好音乐的场所。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如果没有音乐或者演奏令人失望,他就会厌烦,不高兴甚至中途离场。可以说,德拉克洛瓦辉煌的艺术人生中充斥着美妙的音乐。
在所有作曲家中,德拉克洛瓦最崇拜莫扎特,后者也是除拉斐尔和鲁本斯之外在他日记中“出镜率”最高的前辈艺术家。他对贝多芬的态度是有选择的欣赏;而在他同时代的音乐家中,鲜有入他“法眼”的。
德拉克洛瓦相信音画相通,他在日记中频繁谈到音乐与绘画的关系,去比较画素描和音乐中即兴创作的异同,并将音乐视为绘画创作的灵感:“音乐常常给我以很大的启示。有时我一边听,一边手痒而想作画。”不过,他独特的审美喜好和挑剔的欣赏品味,使得他并未留下很多音乐家的肖像画。在诸多同时代作曲家中,德拉克洛瓦最欣赏萧邦和罗西尼。但即便是在他心目中唯一可以和莫扎特音乐媲美的萧邦,他也仅为波兰“钢琴诗人”创作过一幅造像,且还是和乔治·桑的双人肖像。然而,在挚友萧邦之外,另有一位“幸运儿”让德拉克洛瓦在画布上留下了英姿,也是唯一一位当时在巴黎呼风唤雨,却身处他朋友圈之外的音乐家。说来有趣,这位被誉为“魔鬼小提琴家”的演奏大师也是李斯特的偶像。李斯特甚至在现场欣赏完他的音乐会后立志要做他“钢琴上的翻版”。这位“幸运儿”,就是意大利传奇小提琴演奏家尼克洛·帕格尼尼(Niccolò Paganini)。
1830年七月,国王查理十世取消议会。巴黎市民于七月二十七日开始起义,至二十九日推翻波旁王朝,史称“七月革命”。这场爆发于巴黎的政治运动虽然让德拉克洛瓦拥有了全新的创作灵感(以“七月革命”为主题创作的《自由引导人民》已被视为法国浪漫主义时期的符号级代表作),却也被这几年革命运动的日趋高涨牵扯了太多精力:他所留下的著名日记也在1826─1831年期间有着明显的空白。其中,他亲歷帕格尼尼的音乐会也是在这一时期。很遗憾,由于日记的中断我们已经无法得知德拉克洛瓦在聆听完帕格尼尼音乐会之后的最直观感受。不过,帕格尼尼的演奏显然给德拉克洛瓦留下了胜过隻言片语的印象。
德拉克洛瓦画笔下的传奇小提琴演奏家尼克洛·帕格尼尼
1831年三月九日,德拉克洛瓦在巴黎歌剧院观看了尼克洛·帕格尼尼的现场演奏,演出之后的深深触动促使他在很短时间内完成了一张尺幅极小,精准捕捉到这位小提琴炫技大师在演奏中专注神情的整身肖像画。有别于同时代绘画大师安格尔,克瑞胡波(Josef Kriehuber)等人为帕格尼尼留下的正襟危坐,意气风发的静态“修图版”半身肖像;并与去年由被誉为“古典音乐界贝克汉姆”的德国当代小提琴家大卫·葛瑞特(David Garrett)所主演的帕格尼尼传记影片《魔鬼小提琴家》(The Devil’s Violinist)中的英姿飒爽截然不同的是,德拉克洛瓦笔下的帕格尼尼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偶像派”:画中身形高大纤细,留着齐肩长髮的“魔鬼小提琴家”面色苍白,一身黑色礼服和暗色背景并无特别出挑的区别,却更显得消瘦憔悴。直立的左腿支撑着全身力量,微曲向前的右腿则轻描淡写地勾勒出这位小提琴演奏巨匠随意且潇洒的姿态,德拉克洛瓦抓住了帕格尼尼演奏时激情四射,技惊全场的动态肢体语言。不仅如此,他还用一束光点亮了他紧闭双目,自我陶醉的面颊;几乎被暗色背景淹没的小提琴弓;以及让他始终处于舆论争议的中心,能够从指尖迸发出魔幻般美妙旋律的一双大手。
在这幅肖像画中,我们可以明显发现帕格尼尼那双超乎常人的大手,连小提琴在他手中都显得极为娇小。尽管没有任何文献证明他的病因,但他被广泛流传患有马凡氏综合症(Marfan Syndrome),就是俗称的大骨节病。马凡氏综合症的患者可以比常人拥有更长的手臂和手指。对于演奏家来说,这类病症更像是“天赐的福音”。帕格尼尼之所以获得“魔鬼小提琴家”的称号,就是因为他掌握着当时常人无法企及的演奏指法(比如他可以在一个把位上用四根弦演奏出三个八度)。在那个医学并不发达的迷信年代,他的才华被视为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这显然是荒谬的。
帕格尼尼以“魔鬼小提琴家”的威名被世人所铭记,但他自己也深受其累。他于1840年五月二十七日因内部大出血去世,由于急病突然,连神父都未能赶到为他做祷告,也就引发了更多有关他和魔鬼的种种谣传,导致他家乡热那亚的教堂拒收他的遗体。待他去世四年后,经过教皇的特批才将遗体转移至家乡热那亚,却仍不能入土为安。最终,在超过半个世纪的数次辗转和迁移之后,一代小提琴大师最终于1896年安息在帕尔马的墓园当中。留下的,是无数关于他真假难辨的传奇故事。
帕格尼尼整个人生都饱受慢性病的困扰,很多细节在《魔鬼小提琴家》这部传记影片中均有刻画。早在1822年他便染上了梅毒,他试图通过鸦片和汞的摄入来治疗病症,却给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副作用。加之他马不停蹄的演出日程和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方式,更是让他的健康警钟长鸣。由于身体状况不佳的原因他取消了大量的音乐会,也直接影响了他的事业。
1834年,患上肺结核的他选择结束自己的演奏生涯,离开巴黎回归家乡热那亚。根据时间推断,德拉克洛瓦在1831年三月九日亲歷的那场令他印象深刻的音乐会,帕格尼尼当时已经疾病缠身。由于自己也会演奏小提琴,并在日记中谈论绘画和拉小提琴的相似之处,德拉克洛瓦对帕格尼尼的理解显然有着感同身受的触动。在聆听了帕格尼尼的现场演奏之后,德拉克洛瓦用极富浪漫主义情怀的素描般粗犷笔法完美地描绘出了最符合这位旷世奇才演奏风格的姿态。仅以色调而论,这幅基调昏黄,背景和主题色差并不突出的肖像画显然不是一幅具有典型德拉克洛瓦鲜明色彩风格的作品。然而,这幅肖像却毫无修饰地记录下了他眼前既未被美化也未被妖魔化,最真实的“魔鬼小提琴家”,也为后人留下了帕格尼尼在演奏生涯巅峰期最具参考价值的图像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