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弹琴给谁听的问题

　　from:燕燕北飞文师兄

　　数周前一友人到访，是位女士。自从我移居加拿大快一年来，社交活动极其稀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于是自然要邀请到住所参观参观，当然我太太也在场。

　　友人看见吾挂在墙上的古琴，顿感好奇。须知，此物在国内尚不多见，更何况海外呢！还好，她认识古琴，没有把她误认为古筝。她开始以为是我太太弹的，结果一问得知原来是我在学，立刻大呼意外。因为我认识她在许多年前，大概在她的印象中我和音乐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吧。于是强烈要求我演奏两曲。

　　不瞒各位看官，自从我移居加拿大来，天天在家里自修，还基本没有弹给别人听过。说是“基本”，因为第一我老婆不算，她天天听我弹，不过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既无正面评论、也无负面的打击。针对我弹琴这事最常说的两句话是：“好了，别弹了，该吃饭了”，和“好了，别弹了，该睡觉了”。第二是在今年年初曾给一幼儿园的小朋友弹过几曲，还好小朋友们还算配合，没有当场哭闹或表示要上厕所，当然小朋友也没办法给我任何回馈，所以总的来说，都算是自娱自乐。

　　基于友人的要求，我弹了一曲《神人畅》和《鸥鹭忘机》。友人应该从前没怎么听过这种乐器，所以也不知道偶在哪种水平层次上，于是礼节性地恭维了几句，也未做更多评价。不过她接下来提了个问题：“你学琴是要弹给谁听呢？”我想了想说：“好象也没打算要弹给谁听吧。”她接着问：“你这么大岁数才学琴，今后表演的可能性大吗？”我说：“没想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的神色：“以前没看出你还挺清高嘛，挺孤芳自赏嘛。”

　　这一句话把我说懵了，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要求鼓琴了，就说自己不会弹，买个中国文物当摆设不挺好的嘛。我想了一会儿，说：“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古琴就好象是我老婆……”我看了一眼我太太，还好没有吃醋的意思，“如果一个人娶了漂亮老婆，肯定是放在自个儿家里，每天下班回家卿卿我我过小日子，得了个宝贝自个儿偷着乐就好了，没有必要拿到外面去巡回展览吧……”我看她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瞧了我一眼，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理解了。反正我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了。

　　古人治琴有“五不弹”之说：大风不弹、大雪不弹、大寒不弹、大暑不弹……最后一个，不遇知音不弹。琴者，本用于调节中和之气，以和为贵，大风大雪的天气是气流激荡的是候，有违中和，所以不弹；大寒之时手指僵直、大暑之时汗流浃背，心气不静，也不适合弹奏。但是这些时候做些基本练习还可以，不算违规。最头疼的是对牛弹琴，你在做一件你心中认为最美好的事物，他在那里饕餮大嚼，发出叭叽叭叽享受人生的声音，让你恨不得反整个盘子扣在他脸上。或者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你哭笑不得。

　　记得滨燕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琴馆刚开张时还没有个固定的窝儿，到处打游击搞雅集。有几次是在大慈寺。有一次滨燕奏完一曲后，一个小女孩走上前来很认真的问：“阿姨，这是古琴吧？”滨燕喜出忘外，以为终于来了一个潜在的学生，于是满脸堆笑地说：“是啊”，小女孩接着问：“阿姨，请问厕所在哪儿？”如果是在日本漫画中，这一刻应该有一只乌鸦从滨燕头顶飞过，一粒斗大汗珠顺着脸滴下来……

　　虽然关于古琴和老婆之间的关系，属于我灵光乍现、妙手偶得的应对，好歹把一个没头脑的问题应付过去了。不过回头一想，还真是切中肯綮。自从我生人三十多年人，可曾有人如古琴般熨贴我的心意？不管我心中有何想法，她都能默默地理解；当我愤懑时、激昂时、忧郁时、欢喜时、平静时，她都发出美妙的声音来应和我；心有所思，则声有所应；没有罗嗦和烦扰，也没有批评、指责和抱怨。人生得一妻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古琴绝对是我老婆，而且肯定是大老婆的地位，我每天和她交流的时间远远超出了和任何一个人。如果你有一个爱人，你不每天和她说贴己话儿吗？弹琴给谁听？这个问题不是问得很猪头吗？！要是你们家两口子的私房话，犯得着让别人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