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斯塔科维奇的两大“卫星”
佚名 网络文/诺曼·莱布雷希特 译/盛韵
在 20世纪俄罗斯音乐的伟大星球迪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身边,有两颗枚神秘的“卫星”。第一位是加丽娜•乌斯特沃尔斯卡娅(Galina Ustvolskaya),她隐居于圣彼得堡,将一切可能的询问者拒之门外。她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学生,很明显在40年代末成了他的情人,当时作曲家受到斯大林的恐吓,开始写些歌功颂德的陈腔滥调。乌斯特沃尔斯卡娅拒绝此类创作,而她的导师则偷偷摸摸地向她的执拗致敬,在《第五弦乐四重奏》中引用了她的《单簧管三重奏》中的一个主题。1954年,肖斯塔科维奇的妻子妮娜去世,他曾提出迎娶乌斯特沃尔斯卡娅。而她害怕妨碍自己的创作独立性,婉言谢绝了。之后他们关系密切,直到1975年肖氏去世。
乌斯特沃尔斯卡娅的音乐从不透露明显的喜好。肖斯塔科维奇在大作品中嵌入了政治抗议的密码,而乌斯特沃尔斯卡娅将一切目的剔除出自己的音乐,抽象到了一种自我凝聚的程度。然而,她写下的每个音符都蕴含着被压制的意义,渴望着阐释。“我的音乐从来不是室内乐,哪怕一首独奏奏鸣曲,”她曾神秘地说。她的作品极少公演,肖斯塔科维奇曾预测她会“世界知名,会被所有认为音乐中的真相至关重要的人们所看重”。
肖氏的另一颗“卫星”就更难捉摸了,连名字叫什么都有争议。在乐谱上,他的姓氏是Vainberg或者Weinberg(一种是俄罗斯拼法,一种是波兰拼法),名字叫Miecyslaw或者Moysey或者Moishe,认识他的人说他在公开场合使用波兰基督教名,幻想能够避开苏联反犹主义的迫害。
1939年9月,19岁的魏因伯格因纳粹占领波兰而远走他乡,他的家人被活埋。他在明斯克读了音乐学院,幸运地在德国下一轮猛攻之前逃到了塔什干。1943年乌兹别克斯坦最黑暗的时期,他将自己的《第一交响曲》寄给肖斯塔科维奇,肖氏为他安排了一张去莫斯科的通行证。
魏因伯格在肖氏住所附近租下了一间公寓,他们时常串门,交流最新的作品。魏因伯格在塔什干遇见了意第绪演员所罗门•米雷埃尔斯(Solomon Mikhoels)的女儿娜塔亚,与她结婚。1948年1月,斯大林下令谋杀米雷埃尔斯,并伪装成车祸,从此开始了5年大清洗,其间犹太艺术家和医生们被控谋害斯大林。魏因伯格于1953年2月6日被捕。在酷刑折磨下,他承认策划在克里米亚创建一所犹太人音乐学院,以及在作曲家工会中建立犹太人分会。他还承认写了两卷犹太会堂音乐。很多人因为更少的“罪行”而被处决。
魏因伯格活了下来,主要因为肖斯塔科维奇。肖氏奋不顾身地给当时内务人民委员会的领导拉夫连季•贝利亚(Lavrenti Beria)写了一封信,坚持魏因伯格的清白。肖的太太妮娜让娜塔亚签了一份委托书,上交所有财产,将7岁小女送给邻居抚养(孩子当时很可能被送走)。肖斯塔科维奇说:“别担心,他们不会对我怎样。”斯大林死后几个月,魏因伯格回家。在一次家宴中,两位作曲家烧掉了委托书。“我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学生,”魏因伯格说,“我从未跟他上过课,但我是他的学生,他的骨血。”
两位作曲家在钢琴上四手联弹表演了肖氏《第十交响曲》的第一次公开演出,听众是作曲家工会。魏因伯格为大卫•奥伊斯特拉赫首演肖氏《第二小提琴奏鸣曲》弹伴奏。1964年,肖氏将《第十弦乐四重奏》题献给魏因伯格,为超过魏氏的9首四重奏而欢欣雀跃。他们在各自的作品中引用对方的音乐片段。
将肖氏回忆录带到西方的音乐家所罗门•伏尔科夫(Solomon Volkov)回忆,魏因伯格是个“小个男人,极度恐慌——他们在监狱里把他打垮了”。1989年伏尔科夫的《见证》出版后,魏因伯格战战兢兢地在克里姆林宫的声明上签了名,谴责这是一部伪书。乌斯特沃尔斯卡娅依然坚持原则,拒绝签名。
肖斯塔科维奇专家倾向于贬低魏因伯格的作品。他说它们只是虚弱的模仿,回应着大师的音乐织体和作曲法。的确,人们听魏因伯格的音乐时肯定会想到肖氏。魏氏的《第五交响曲》(1962)基于肖氏长期被禁的《第四交响曲》中的二音主题,魏氏《第六交响曲》的第二和第五乐章是肖氏《第十三交响曲》同乐章的映照。两位作曲家常常通过相同的音响寻找慰藉。然而任何听过魏氏作品的人,都不会错过他的精神力量和独特的音乐表达。当他用肖氏风格创作时,既是致敬,也是评注,是一种解读肖氏真正意图的训诂学,而这真正意图至今仍让历史学家困惑不解。
肖斯塔科维奇是否如他的朋友宣称的那样,是一位英雄式的反斯大林主义者?或者,如一些美国书呆子说的,是被克里姆林宫阉割的仆从?重要的线索湮没在他最亲近的同事乌斯特沃尔斯卡娅和魏因伯格的音乐中。
那音乐不再遥不可及。乌斯特沃尔斯卡娅的音乐被录成唱片,Chandos录制发行了魏因伯格的全套27首交响曲,Naxos录制了他的小提琴协奏曲。离散在世界各地的俄裔犹太人经常演奏他的室内乐,以表达一种深沉的苦难和失落。
然而这些探索在西方文化界不过是小打小闹。我们需要一场有勇气的夏季音乐节来仔细探究这些关键的“卫星”。肖氏交响曲在西方音乐会中占据了核心地位,但演出时已被剥离了它们诞生之初的惨痛环境。魏因伯格强力的交响曲和乌斯特沃尔斯卡娅执拗的奏鸣曲能够揭示无限的深度和维度,从而最终揭示俄国最难懂的大师的真容。